李蓉扶過秦真真,立刻召喚其他人來,一面讓人去取了馬車,一面讓人清查了周邊,確認周邊沒有人看到之後,她讓秦真真上了馬車,立刻趕回公主府。
秦真真身上有傷,李蓉從抽屜里拿出了常備的葯來,替秦真真包紮好傷口,秦真真咬著牙關沒有吭聲,到了公主府後,李蓉叫了公主府中的大夫過來會診,大夫把傷口清理過後,又開了葯,才轉頭同李蓉道:「這位姑娘身上都是皮外傷,稍作休養即可,殿下不必擔心。」
李蓉點了點頭,讓人先下去。她站在床邊片刻,秦真真閉著眼,似在休息,她想了想,正要出聲,就外面傳來喧鬧之聲。李蓉趕緊出了內室,剛繞過屏風,就見裴文宣和李川走了進來。
「什麼情況?」
李蓉立刻抬眼看向裴文宣,裴文宣身上還帶著雨,神色沉凝:「他們查封秦家的流程沒有問題,現下陛下也只能是加派中間人手,盡量保證他們不要出差錯。」
「加了誰?」
「蘇容卿。他是刑部侍郎,身份高,而且沒有參與此次爭端。」
李蓉聽了蘇容卿的名字,心下稍穩,裴文宣見得李蓉神色變化,他動作頓了頓,隨後又道:「我在宮門口前遇到太子殿下,他要來找你,我便領著他一同回來了。」
李蓉應了一聲,她轉頭看向李川,李川眼眶微紅,神色卻是極冷,李蓉心知他在宮中必然是發生了什麼,便道:「你怎麼進宮了?」
「我去找母后了。」
李川沙啞出聲,李蓉頓了頓,猶豫道:「然後呢?」
李川沒有開口,許久後,他突然道:「這個案子,姐姐來查吧。」
李蓉愣在原地,李川平靜道:「我不好動手,我若動手,世家反彈太大,我怕他們會立刻考慮想辦法廢了我,現在父皇不信任我,我不能對世家太過強硬。」
「你想對此次參案之人動手。」
李蓉肯定出聲:「這些都是舅舅的人,你想好了?」
「想好了。」
李川冷靜道:「不聽話的刀,不磨掉銳角,我不要。」
李蓉沉默不言,過了片刻,她緩聲道:「母后和你說了什麼?」
「我得知秦家的事後,進宮質問於她。此事風險太過,若能如此顛倒黑白,僅憑世家內族關係,就將一個寒門世家的案子辦成鐵案,對於父皇來說,這是多令人忌憚之事?而且,朝堂之爭,如此誣陷滅人滿門,」李川閉上眼睛,「手段太過。」
「母后如何說?」
「她問我是不是和秦真真有私情。」李川笑起來,似是覺得荒唐,「問我是否因此不願娶上官雅。」
「她派人查了我。之前去找秦臨的事被她查到,她以為我是為了秦真真去找秦臨,後來宮宴之上,秦真真調香第二,我與秦真真多說了幾句話,也被她知道。」
「加上近來因為調香上秦真真出了風頭,宮中盛傳,父皇似乎有意將她封為太子妃,母后擔心秦真真威脅上官雅的位置,於是傳了消息給舅舅。」
李川有些苦笑:「舅舅剛好準備拿出一個家族殺雞儆猴,便選了秦家。」
「他們要拿一個家族開刀,我並不意外。只是我也沒想到,竟然會是如此雷霆手段。」
李蓉也猜到上官家會選出一個家族來打壓,只是她也沒想過,扣上的會是通敵賣國的罪名。
這樣的重罪,誰都看得出來,這是上官家給李明的警告。
而如今看來,也是給不願納太子妃的李川警告。
李川看上去有些疲憊,李蓉不說話,李川抬眼看向她,緩聲道:「姐,你說過,一個人足夠強大,才能有選擇權。」
「是。」
「那麼,今天孤問你一句,」李川注視著她,「你可願意牽扯進這個案子?」
李蓉沉默著,李川平靜看著她,繼續道:「如果你願意,孤會傾力扶持。你今日可找一個合適理由,找陛下投誠,趁此機會,以徹查此案之名,建立監察司。此司可以直屬於陛下分管,不納入三省管轄範疇,作為獨立於朝堂之外的監督,有生殺奪於之權。」
「你是公主,看在我和母后面上,誰都不敢隨意拿你怎麼樣。你做這件事,再合適不過。」
「而日後,若我登基,」李川壓低聲音,許諾,「監察司依舊是你的。」
這才是完全直屬於她的權力。
李蓉不言,李川立刻道:「不過此事風險太大,姐姐也不必急於決定。若姐姐不願意,也無妨,」李川看著她,頓了頓,神色鄭重,「無論如何,你都是公主。」
李川說完,轉頭看向屋外大雨,低聲道:「我要準備早朝,姐姐好好休息吧,我先走了。」
李蓉終於應聲,和裴文宣一起行禮送走李川。
等李川走後,李蓉站在原地一直沒說話,裴文宣靜靜陪著她。
過了許久後,他才道:「你先回去加件衣服,秦家已經入獄,此事不急……」
話沒說完,旁邊就傳來一聲輕呼:「殿下。」
李蓉和裴文宣一起轉過頭去,看見秦真真站在屏風旁邊。
裴文宣詫異看了李蓉一眼,想問點什麼,又不敢多話,只是不著痕迹退了一步,站到了李蓉身後。
李蓉靜靜看著秦真真,隨後就見秦真真握劍跪下,跪在她身前。
「民女懇求殿下,啟建監察司。」
「你求我,你能給我什麼?」李蓉嗤笑出聲,秦真真抿了抿唇,只能咬牙道:「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
「赴湯蹈火?」李蓉輕笑,「你一個寒族世家姑娘,能做什麼?難道我還能讓你去聯姻不成?」
「民女命薄身輕,除手中長劍,再無其他,若殿下願意,」秦真真抬起頭來,直視著李蓉,「此世可再無秦二小姐。」
李蓉看著秦真真的眼睛,她突然知道秦真真要什麼。
秦真真的確不屬於華京,也不屬於朝堂。
「我要你殺人呢?」
「可。」
「我要去你西北呢?」
「好。」
「秦真真,我不會為了你一個人做這種決定。」
「我明白。但我得試試。」
李蓉不說話,兩人靜靜對視,許久之後,李蓉摔袖轉身:「你歇下吧,我再想想。」
說著,李蓉吩咐了旁邊人照顧秦真真,直接往外走了出去。
裴文宣走在李蓉身邊,兩人並肩走在長廊上,李蓉摸著手中金扇,沒有出聲。
外面大雨淅淅瀝瀝,烏雲壓得天色黑漆漆一片,燈籠在長廊上被風吹得輕輕搖晃,裴文宣走在李蓉身邊,替她擋住襲來的寒風。
兩人一直靜默無言,李蓉突然道:「我還有得選嗎?」
「殿下只要捨得下權力,」裴文宣看著長廊盡頭,雙手攏在袖間,緩聲開口,「有什麼不能選?」
「不建監察司,甚至對太子不聞不問,您還是我的妻子,平樂公主。」
裴文宣說著,轉過頭來,笑起來:「建立監察司,贏了,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公主殿下。輸了,千刀萬剮屍骨無存。」
「我若什麼都沒有,我還會是你的妻子嗎?」
李蓉覺得有些好笑,裴文宣沒說話。
李蓉問話過他腦海那一瞬間,他也不知道怎麼的,下意識就覺得。
若李蓉什麼都沒有,她或許就可以是他一輩子的妻子。
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,他沒有深究,無論是或不是,這個答案,都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告知李蓉,因為他清楚知道,李蓉這個人不僅不會信,說不定還得踩兩腳。
於是他輕笑起來:「也許有一天,到了那時候,你就知道了呢?」
「那算了,」李蓉笑起來,「這代價太大,我還是不知道為好。」
兩人說著,一起走到房門前,李蓉緩聲道:「你要準備上朝了吧?去另一個房間換衣服,我好好想想。」
裴文宣應出聲,李蓉推開大門時,他突然叫住李蓉:「殿下。」
李蓉沒有回頭,聽身後人道:「其實不管你選哪一條路,如果有一天你千刀萬剮,我肯定在你前面。」
如果她只是他的妻子,她死了,一定是別人從他屍體上踩過去。
如果她建立監察司,她完了,一定是他也已經完了。
無論是作為夫妻,還是作為盟友,他們早就生死與共。
「所以,」裴文宣放輕了聲音,「選一條你喜歡的路。」
李蓉背對著裴文宣,她不由自主揚起嘴角,只道:「知道了,聒噪。」
說著,她進了房間,關上大門。
她進門之後,站在黑暗裡,隨後她走到書桌邊上,找了個位置坐下來。
建立監察司,上一世類似的事情她不是沒做過。
一個人權力的來源,一定源於他手中握著什麼決定著他人的權力。
能決定的人越多,決定的範圍越大,她所真正管控的權力,也就越多。
比如說現在的裴文宣受她掌控,核心是裴文宣需要她的錢、她的人,以及她公主的身份,讓他在官場上能夠無聲震懾其他人。
可是錢、人、身份,這種東西並不是稀缺的資源。
她要構建以自己作為核心的權力中心,就一定要涉及掌握權柄的事。上一世她也建立過類似監察司的機構,但是大多是借著長公主的身份,沒有這麼直接建立一個獨立於三省的機構出來。
監察司是一把利刃,用不好,她或許就會傷了自己。
李蓉閉上眼睛,用扇子輕敲著手心,將整個局勢全部梳理了一遍。
如今她有三條路走,第一條,按照上一世一樣,勸說李川迎娶上官雅為正妃,秦真真為側妃,只要秦真真對太子妃沒有影響,皇后不會堅持除掉秦家。
但這樣一來,李川就徹底暴露秦臨這張牌給上官家,完全依賴世家。李明未來會找一個理由廢掉太子,李川就得再一次依靠世家力量登基。但這一世楊家倒得太早,未來到底會有什麼變化,也不知曉。而依賴於世家,世家和李川的矛盾,依舊會在未來爆發。
第二條,不管所有事,讓李川和裴文宣自己去管,要麼李川徹底放棄秦家,要麼李川會回到第一條路。但無論如何,李川依舊要接受上官家的控制。
而第三條,建立監察司。
李蓉睜開眼睛,看向天明後的微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,她眼神一片明亮。
世家是刀,可刀必須有鞘,如今的寒族不足以為鞘,所以她得去當那一把刀鞘。
建立監察司,徹查涉及秦氏案的人員,用她的監察司威懾世家,然後暗中和上官家的其他人接頭,扶持新的上官家主。
這樣一來,她就可以徹底掌握上官家,威懾世家,甚至可以有權力直接扳倒柔妃,不用像現在一樣處處受人掣肘。
世家成為了有刀鞘的刀,為她所掌控,未來李川和世家的矛盾,才能化解。上官家才不至於像上一世一樣,除了一個上官雅留在宮裡,若不是她拚死護著,大半人都慘淡收場。
權力要在她手裡,她才有選擇的餘地。
李蓉想到這些,有一種熟悉的熱血翻滾在血管里。
如同裴文宣所說,監察司這條路,是最好的路,也是最危險的路。
「千刀萬剮……」
李蓉扇子輕敲著手心,片刻後,她低笑出聲來。
她站起身,來到書桌前,將整個監察司的設立方案預想了一遍,然後寫成了一份摺子,她一面寫著摺子,一面吩咐外面的靜蘭:「靜蘭,去請秦小姐,讓她過來一趟,再讓人去宮裡,駙馬下朝就給他攔住,讓他來找我。」
靜蘭應聲,沒一會兒秦真真就被領到房間來。
秦真真換了一套衣服,面色還有些蒼白,她進來先給李蓉行禮,李蓉抬手讓她起來,一面寫著摺子,一面道:「我等一會兒會入宮,要求審查秦家的案子,你有沒有什麼東西要給我?」
秦真真聽得這話,抬眼看向李蓉,眼中帶了幾分期望:「殿下答應了?」
「監察司的事,我會同陛下商議。至於你,」李蓉抬眼看向秦真真,「我給你路選。」
秦真真愣了愣,李蓉直接道:「你不適合華京,也不適合世家內部婚姻,今日你有兩條路,把你從秦家帶出來東西給我,我讓人保護好你送回秦家,你依舊是秦二小姐,未來你會嫁給華京一個好人家,相夫教子,就此一生。」
「第二條路呢?」
秦真真看著李蓉,直接詢問,李蓉凝視著秦真真的眼睛,她想起上一世秦真真合上棺槨那一刻。
她躺在棺木之中,懷中抱著一把長劍,那不是尋常貴妃有禮制,那是李川強行給她放進棺槨中的。
李蓉看著她,許久後,她出聲道:「監察司若建起來,查秦家案,或許會用些非常手段,我需要一個武藝高強的人幫我,動手之後,世家或許會有極端報復,他們不敢找我,會找我手下人的麻煩。」
「你要我當那個人。」秦真真立刻出聲。
李蓉應聲:「對,秦家案結束,你不能在華京再留下去。我會直接送你去西北,西北現下楊家已倒,亂成一片,你在西北建監察司分屬,協助秦臨拿到西北兵權,穩住西北。等日後我羽翼豐滿,再做圖謀。」
「但從此以後,」李蓉放沉語氣,「你不姓秦,也不是秦家女,以免你做的事牽連秦家。秦真真這個人,我會安排一個合理的死法。」
秦真真沉默著沒說話,李蓉低頭寫下摺子最後一句,而後她放下筆,抬起頭來:「給我一個答案。」
秦真真廣袖一展,跪下叩首,恭敬出聲:「請殿下賜名。」
李蓉並不意外秦真真的選擇,她靜靜看著秦真真,只道:「不後悔?」
「殿下為秦氏行於荊棘之路,民女安敢獨善其身?民女願以身為劍,」秦真真抬頭,神色認真,「助殿下劍指四方。」
「我不是為了秦氏,」李蓉迎著她的眼神,「你若是報恩,不必如此。」
「我也是為了我自己。」
秦真真答得認真。
李蓉看著她,許久後,她拿著摺子,走過秦真真:「日後你叫荀川,起來吧,同我一起入宮。」
秦真真站起身來,跟在李蓉身後,李蓉拿著摺子:「你家裡給你的東西是什麼?」
「秦家內部的家族令牌,」秦真真低聲道,「還有爺爺自陳清白的血書,本讓我帶到西北去給三叔和哥哥。」
「好。」
李蓉點頭,領著秦真真走出去,秦真真身上的傷口浸出血來,下意識抬手去捂,李蓉掃了一眼,笑起來道:「今天可能得委屈你了,看著越慘越好。」
「聽殿下吩咐。」
兩人上了馬車,不一會兒就到了宮門前,李蓉在宮門口等了一會兒,裴文宣剛下朝就得了李蓉的人來通報,讓他到宮門口見她。裴文宣得了消息,下朝便興緻勃勃趕了過去,高興卷了帘子跳進馬車,歡喜道:「今兒你可是有事兒求……」
話沒說完,裴文宣就僵住了,他抬眼看見坐在裡面的秦真真,又看了一眼李蓉,猶豫了片刻後,他轉身道:「要不我換個馬車……」
「坐下。」
李蓉直接開口,裴文宣立刻坐在了李蓉邊上,彷彿靠李蓉近一點,就能得到某種安全感。
李蓉奇怪看他一眼,繼續道:「我入宮去找陛下,就說秦真真是你舊識,跑出來之後找到你,為你所救,你將她引薦給我,我不忍看裴家慘烈景象,所以決定來給秦家做主。」
裴文宣應了一聲,只道:「嗯,我會和陛下交代,是我挑撥你和皇后關係,讓你想掌握自己的權勢,你才有了建監察司的心。」
「好。」
「摺子你看看,」李蓉將摺子交給裴文宣,「看看有沒有問題。」
裴文宣應聲接過來,將李蓉摺子掃了一遍,隨後道:「就這樣。」
兩人商議對好了口供的細節,讓秦真真如實說就行。只是把救人的人改成裴文宣,不要說是李蓉。
三方對好口供,到了御書房,裴文宣和李蓉下來,秦真真有傷,就讓她先在馬車裡休息,兩個人一起站到御書房門口,讓人通報給李明。
站在門口時,裴文宣明顯輕鬆了很多,李蓉瞟了他一眼,淡道:「你在馬車裡瞎緊張什麼?」
「我也不知道,」裴文宣嘆了口氣,想了想,不由得道,「大概就像蘇容卿在馬車裡時,你的感覺一樣吧。」
李蓉頓時明白了這種感覺,她想了片刻,湊過去,小聲道:「得麻煩你一件事。」
裴文宣聽這話就直覺不好,扭過頭去,有些警惕看著李蓉:「你這麼說話,慣來不是好事。」
李蓉笑了笑,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:「等會兒去官署,替我約一下蘇容卿?」
裴文宣:「……」
李蓉挑眉:「你連這點忙都不幫,還敢說是朋友?」
「時間地點。」裴文宣轉過頭去,面上一派雲淡風輕,「要你不知道定哪兒比較好,我還能幫你。」
「那您給我推薦一下?」
「聽風樓樓頂,聽風賞月談心,有格調得很。」
裴文宣這建議李蓉聽著不錯,就算是談正事,李蓉也喜歡風雅一點。於是她小扇往手心一敲,高興道:「好極,那就定在今天下午聽風樓。黃昏對飲,頗有雅趣。」
「別做夢了。」裴文宣斜瞟她一眼,嘲諷道,「這地方熱鬧,得提前一個月定,你自己隨便找個茶樓談完就算了,還要什麼格調?」
「你這話就不對了。」
李蓉立刻糾正他:「蘇公子……」
話沒說完,福來就走了出來,打斷了兩人。
「公主,駙馬,陛下請二位進去。」
兩人對視一眼,李蓉點了點頭,便提步走了進去。
作者有話要說:【小劇場】
裴文宣:「老婆今天來接我下班好開心,噠噠噠我趕緊去找老婆~」
(掀起帘子,看見裡面兩個女人,僵住)
裴文宣放下帘子:「抱歉,告辭,送命題。」